媽媽~我好愛妳

何恂如 牧師

「媽媽~我好愛妳!」這是我兒道原(1982生)用顫抖的手在手術後寫於紙條上的一句話,潦草到幾乎分辨不出是哪國的字;雅憫和我強忍著淚水,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身上插滿著各種管子的是我們的孩子。時間已是接近天亮的四點多,五個鐘頭的手術也把外科醫師們弄得筋疲力盡了。

去年(2006) 九月十七日 ,我們夫婦正在探訪一個原住民家庭;手機響起,是台中港路澄清醫院急診室打來的;壓抑住激動,我用盡量平和不急不徐的口氣和護士交換一些必要的訊息後,起身向主人家帶著歉意告退。拉著雅憫的手緩步走到車子旁,坐定之後一面開車一面輕聲說~「回家、款好隨身衣物,準備去台中,道原出車禍!」半小時後我們奔馳在高速公路上,雅憫想開口問我嚴重程度如何;轉眼瞥見儀表版~140公里 ,她把話又吞回去。我已經二十多年沒開過這樣的速度!

從幼稚園到大學畢業,這孩子沒跟任何同儕有過任何不愉快的經驗。個子極高、體重極可觀,個性卻溫馴得像一隻小綿羊。我們曾經好幾次警告他不要再去打工,他卻不聽。因台中港路和工業區一帶是惡名昭彰的虎口,每年總是被冒失的汽車駕駛奪去好這條路上幾間大學的年輕冤魂。身為傳道人孩子、雖然常遇家裏的幫補無法即時供應的窘境,這孩子倒從無怨尤、背著我們偷偷去打工賺生活費。

往台中的路上接了一些電話,知道好友張宜正、學校教官、室友、同學們已經先我們一步在醫院處理。十一點左右我們衝進急診室、瞥見他整個頭部包得密實正被推入手術室。據同學轉述、他是在昏暗中撞上違規停在工業區幹道畫紅線、沒有開尾燈和閃黃燈的大貨卡後方,下巴直接撞上去,所戴的安全帽根本起不了作用。我的胃一陣緊縮、看了一眼闖禍司機、見他一臉驚恐。我走向他、向他表示夜深了、先回去休息,這裡有許多人處理。

1999年九二一大地震前一個月,主耶穌從泰國商場上召我(時年四十三)來接手台南安平區這個浸宣有打算要放棄的佈道所,當時全部會友只有七個。主把一個又一個家庭賜給我們牧養,全都是未信者,雖然辛苦但很甘甜;因主用許多奇妙的同在證明祂對我的呼召。

孩子的成長過程裡親眼見到他們的父母親如何從衣食無缺的工商舞台退場,委身在一個小小的教會,不倚靠任何外援只堅心依靠主大能把教會帶出來;他們信仰的心就甘願讓主觸摸、讓主引導。

手術房外、有五個焦急的不同家庭之成員木然地盯著電視節目,顯然沒有人專心在看。門開了、「何道原家屬」,我們擁了上去,護士手中揚著一張紅色單子要我們簽收;「這是?」「病危通知!」雅憫和我對看一眼,怎會這樣?主啊、還有什麼險關在前方是我們要承擔的?原來外科醫師在手術過程發現道原的下巴、咽喉、胸腔因腫脹而呼吸困難休克了。好不容易搶救回來,但生命指數仍然不高。

何道原從小就合群,願意和鄰家小孩分享最好的玩具。也從不和任何小朋友起爭執,總是一再退讓;一百八十一的身高、 一百公斤 的壯碩身形卻是全校脾氣最好的學生,幼稚園到大學畢業保持沒有和人吵過架的紀錄。樂觀、幽默、言語寡少、總是用眼睛觀察,愛撿流浪貓、狗回來養,和我一樣愛聽古典音樂。英文奇好、高三就通過英檢高級(老師未必通得過喔),托福和多益(商業英文)都幾乎滿分、還轟動靜宜。

看看手錶、接近凌晨三點,手術房門大開~道原被推出來!還處在深度麻醉中。我們安靜地陪著他進入ICU,那些礙眼的管子阻擋了部份觀察他的視線,眼前這孩子是主所賞賜的、我主當然有權做任何處置,主若許可、我們絕對願意代替他的痛苦,孩子身上的傷永遠是父母心上的痛!

護士很配合地允許我們待在房內直到他醒來,悠悠然勉強睜開眼睛,朦朧中我們緊緊握著他的手,十分鐘後他以手勢要來了紙和筆,歪歪斜斜地寫下「媽媽我好愛妳」,我們認了很久才看出來這幾個字。趁著醫師調整維生機器我問了一個蠢問題惹得醫師不悅:「請問他有沒有腦震盪?」回答幾乎是用吼的~「撞得這麼厲害怎麼可能沒有腦震盪?」

兩千五百年前蘇格拉底說;「雅典人哪!你們什麼都認識、就是不認識自己啊!」今天人們透析一切學理,卻無法透析真理和真理源頭的力量,人們不但不認識自己更不認識那位創造的神;事後證明、道原在巨大撞擊之下竟然沒有腦震盪~上帝親自做了第一層的防護!

回台南的路上我強忍悲痛哼著詩歌獻上感恩,淚~糊了前路、心卻被主更揪得更緊。離開醫院時天已大亮、是星期二,我必須趕回去照料其他家小,等梳洗後還得趕去台南展望會帶領靈修;抬頭望了一眼掠過的市政府建築~家近了。

天父愛我、知道我需要一個做醫生的好朋友,好常在他的照管中控制我的血糖、血壓;所以祂安排了田春生~一位不是名醫的「良醫」。年紀相仿使得這七年來我們知無不言彼此珍惜互相砥礪。我因諳泰語,曾帶著他勇闖泰北金三角探視張雨/卓映雪夫婦創立的新生命戒毒村和泰北奇女子林美雲牧師的阿卡教會、孤兒院。在那兒他留下了佳美的服事足跡;對我來說他不僅是我的大夫、也是我學習謙卑服事的榜樣。

他選擇靠海的小鎮而放棄熱鬧的市區開診所,佳里鎮許多老少中青代都知道有一個替人看病還願意跪著為他們祝福的基督徒醫生。他一年裡所經歷的神蹟奇事比多數醫生或牧師一生所經歷的多得多呢。

八點多,病患陸續來到以琳醫院接受門診和洗腎;電話聲響起、他推開聽筒對著外頭等候的病患說;「請你們給在我隔壁的 詹 醫師(副院長)看病,我馬上要去台中,好朋友的孩子出車禍了。」說罷、轉身跟櫃台護士拿走所有的現金拋下目瞪口呆的病患直奔台中而去。

離出事已十多個小時,躺在加護病房和死神拉鋸的道原狀況並不樂觀;生命指數也在下滑,氧氣已開足100%。腫脹的頭部和包著紗布的下頜、加上凌亂的管線,那景象應該夠嚇壞雅憫的,但見她安靜地坐在等候區,時而低頭默禱時而安慰其他病患家屬;田弟兄闖進來,兩人同心地為道原和裡面每個需要的人禱告。我相信當他們旁若無人跪在地上大聲禱告時,可能在靈界引起一陣爭辯和攪動;因為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我們無法明白和解釋。

田弟兄和雅憫在加護病房外禱告了將近一小時,然後搭車趕回佳里繼續看病。他前腳剛走、維生機器立刻傳來悉悉索索的變化聲,黏貼在道原身上的敏銳偵測感知片立即賣力地工作;脈搏在加速、呼吸逐漸穩定、昏迷指數逐漸上去、心跳也緩慢地回到正常水平、所有原先極低落的數據都正在攀升。我們趁著探病時間一到立即奔到病床邊去看他,醫生在一旁不解地向我們解釋~這個病患的進步很驚人,他的進步不是以「天」計算、也不是以「小時」計算、而是以「分鐘」計算的;如果能繼續這樣下去,最快估計應該可以在五小時後將呼吸維生器拔除~道原已經能自行呼吸新鮮空氣了!

我盡量壓抑自己的激動情緒,鼻腔內早已充滿感恩的酸液。距離手術完成還未滿十五小時呢!他已經不需要維生機器了;回到台南家、一個人躺在床上,再也控制不了情緒放聲痛哭,把這兩天的委屈和感謝哭給我的主,把對孩子的期待和身為父親的無奈哭給我的主,關緊房門的房間傳來從未有的淒濿。雅憫牶養的白色小貴賓狗嚇得躲在角落打哆嗦,我過去將牠緊緊抱在懷中,喉嚨已經沙啞了淚水還是止不住。

電話進來、那頭傳來田春生溫暖又帶著極大安慰的感性呼喚,他知道我正在哭,也了解此刻我有多麼徬徨失神;一句「何哥讓我為你禱告」使我更加哽咽。禱告中、彷彿我主那雙佈滿鞭傷的釘痕手觸摸在我最脆弱最痛的傷口上。淚水在狂洩、情感在狂奔,但十字架所帶來的盼望卻始終盤據不去。主耶穌何等愛我!把這樣的朋友賞賜給我。半年後當我以為可以用平復的心境寫下這段故事時,眼淚依然溼潤了鍵盤。

好消息不斷傳回來;待在加護病房正好四十八小時,醫生竟然准許道原轉到普通房去;兩天前我們還為可能會失去孩子而掛慮呢,如今看著他乖乖躺著讓母親灌食,並透過紙和筆的談心,我們確信天父已再度將他暫時託我們照管,(他一歲半時曾被拐走、但主幫助我很快地將他找回)。

我們從那些前來病房探視的人身上,看見我的孩子所結交的都是怎樣的年輕人。絡繹不絕的探望人潮幾乎塞爆病房,剛走一批又來一批。校長、教授、教官也接踵而至,他們都知書達禮;待在病房都蜻蜓點水就呼嘯而去不多停留。你要是能擁有這麼極佳人緣的孩子一定很驕傲,朋友們所帶來真心的祝福也給我們留下許多不可承受之恩。雅憫和我都深感不虛此生;有這麼溫馨的際遇和經歷,何等感謝主耶穌為祂所愛的百姓所作美好的預備啊!

從救護車送進急診室算起還不到十七天,道原已經拖著滿身結疤的傷痕一拐一拐地走出醫院大門。步履雖蹣跚、卻無需參扶,口齒雖不清、卻笑容可掬。啊!我的天父!我還想大哭一場。

出院後我們幫他灌食兩個月,有一天他不耐地自行取出鼻胃管,吵著要喝稀飯。雖然斷裂的下頜有無數碎骨頭,但都暫時用鈦合金于以固定著;復原復健的時間還要很久,他卻不改幽默本色,說他可能是全台灣唯一脫光衣服走出國檢查通道仍然會警鈴大作的人。

如果有人問:騎車以四、 五十公里 的速度、完全沒有煞車,以頭部直接撞上卡車後面鋼板(昇降機)的人能有多少生還機會?分局交通隊警官說「幾乎是零」。這是運氣嗎?我相信在那個撞上的一霎那,有一隻手從天上伸下來攔了那麼一下,一切美好的事就接二連三地發生在道原和我們的身上了。道原預備今年(2007)考研究所,偶而你問起他關於那次車禍的記憶,他會搔搔頭髮回憶良久,彷彿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一樣的表情。就像很多年前一個叫約瑟的宰相,在經歷許多重大傷痛之後所說的名言~「啊!神-使我忘了!」。

 

本文原載【國度復興報】第251

引用:全球福音網http://godgospel.org/shop_content.php?coID=302&Twesid=7d4d3535a1e4f44e71d2e89510df1ef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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