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表現優異,功課又好的的學生,也嫌小立嘴巴開開、眼神遲緩,一副智力不足的樣子,都不願答理他,只有那些調皮搗蛋的學生,無聊時就繞著他尋開心。

 

七堵國小三年八班的同學們背地裡都喊考試永遠最後一名的王小立「阿呆」

因為他在任何活動裡總是畏畏縮縮,不但不知如何表現,又常常連一整句話都講不完,

更不用說上台背書了,總是背完前面幾個字,就傻在台上,老師只好不耐煩的用棍子輕敲一下他的大頭,

罵一聲:「笨!下去。」

九月天,天氣熱得受不了,下午最後一節是自修,小立上過前面兩堂體育課,腦袋曬得昏沉沉,竟然又流起了鼻血。

小立因為容易流鼻血,平時母親就教他不要驚慌、亂動,靜靜坐著,按住鼻樑,拿出隨時擺在衣袋裡的衛生紙輕拭,鼻血就會慢慢止住,小立照著母親的話做過幾次,心裡也就不怕了。

可是那天的鼻血,不知怎的,竟像壞掉的水龍頭,止也止不住,王小立身上的紙都用完了,他清楚的感覺到熱熱的鼻血不但倒流到喉嚨裡,又從他遮著鼻子的指縫間滲了出來。他害怕得流出了眼淚,班上幾個小女生躲得遠遠的,直叫著:「怎麼流那麼多血,衣服都變成紅色的,好可怕喲!」男生們只會怪叫:「噯呀!好紅喔!」後來,老師進來了,便叫人打電話給王小立的母親。

小立就那樣仰著頭,坐著等母親來,同學們離得更遠了。

血,使得小立看起來比平時還髒、還噁心,而且更呆。

帶小呆看完醫生回到家裡,母親幫小立擦洗乾淨,換好衣服後,小立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哭起來。

媽!我我流流鼻血的特候,都沒有人理理我,嗚嗚嗚………

母親的心絞痛著,這是多麼敏感的一刻,無論她怎樣回答滿腹委屈的孩子,都無法撫平他內心的傷痕,母親的心何嘗不對冷漠的同學有所遺憾?但是,她多麼不願意這樣的遺憾一再的重演。

考慮了許久,她終於開口:「同學們不理你,是因為他們還小,忽然間看到那麼多血,很害怕,大家都還不太懂事,不知道怎樣幫助你。

今天,你的鼻血流個不停,方才了解多麼需要別人的協助,對不對?以後同學有困難,不要怕,勇敢的去幫他們,做不到時,要趕快去請老師,或其他的大人來處理,千萬不要計較從前,做你該做的事,好嗎?」

小立聽完母親的話,重重的點了兩下頭,母親的心又一陣抽緊,連忙扶住他的大頭。「不要亂動,要不然鼻血又流了。」

折騰了一晚,小立終於安靜的睡去。

浴室裡有母親沉重的嘆息聲,小立制服胸前那一大片殷紅,染紅了母親的雙眼,更刺痛著母親看似堅強,其實非常脆弱的心靈,她一邊軟著雙手,無力的搓洗著小立的制服,一邊想像著兒子癱在座位上,雙眼噙著恐懼的淚水,任由鮮血不斷湧出。

她無法理解那一班不理小立,連一張衛生紙也捨不得借給他的同學們。

難道人類的彼此關懷是有條件的?

母親為小立行將開始的一生感到憂心和徬徨,忍不住抽泣起來,成串的淚珠,滴滴答答落在鮮紅的一盆水裡,被母親安撫後的小立卻兀自呼呼睡得好香甜。

第二天,小立如常的上課去了,依然習慣著同學們的不理不睬。

偶爾有那麼一、兩個好心的同學和他淺談幾句,他便興奮得回家和母親比劃半天,看見母親難得露出愉快的笑容,小立好開心。

天氣漸漸轉涼,大雨一連下了幾天,小學校附近的公園裡積了一池小水塘,水塘裡有許多蝌蚪游來游去,那天忽然放晴,小朋友放學經過,都禁不住玩興,繞著水塘,抓起了蝌蚪。

三年八班的班長蕭玉梅,也和大家擠來擠去,搶著撈蝌蚪,一不小心,竟跌到水塘裡。

水塘原本是挖來移植一株大樹的,幾乎有四尺深,不知怎的,卻空在公園裡好長一段時日,成了人們亂倒垃圾的好地方,經過大雨的浸潤,裡面除了爛泥,就是百味雜陳的不知名的東西。

原本興高采烈的一群孩子看見蕭玉梅在水塘裡掙扎,一下子都呆住了,水塘經過一陣翻攪,刺鼻的怪味,隨風飄揚,大家聞了,「嘔!嘔!」的噁心不已,好幾個嚇得拔腿就跑。

王小立望著在污水中掙扎的蕭玉梅,那麼驚惶萬狀的小臉,彷復看見了當初滿臉是血的自己,他想起了母親的話:「不要怕,要勇敢的幫助別人,做你應該做的事。」

便下意識的伸出雙手遞給蕭玉梅,使盡全力把她拉了上來。

面對著從水塘裡被撈上來的班長,王小立簡直不敢看她的狼狽相。

平常那個制服光鮮、神氣得從來就沒有正眼瞧過他一眼的蕭玉梅,竟然變成了一副比自已還要悲慘的模樣,而且哭得好不傷心。

沒跑走的同學,看到班長從頭到腳裹著爛泥,和數不清的穢物,幾隻黑黑的蝌蚪,在她腳下蹦蹦亂跳,早忘了她就是平時參加各種作文、演講比賽為校爭光的班長,不約而同的退到一旁,深怕自已也惹得一身髒。

只有小立一反平時的木訥與遲鈍,很快的脫下自己身上的白襯衫為她擦掉頭髮、臉上的爛泥巴,把書包裡用來晨間檢查的小手帕,抓出來給班長擦眼淚。

那手帕是母親買給小立的生日禮物,上面印了許多小立最喜愛的小汽車,小立一次都捨不得用來擦臉,卻在蕭玉梅手裡變成了一條抹布。

同學們看到王小立那樣奮不顧身,彷彿受了感染,也慢慢的靠近,有的安慰班長,有的幫她提起書包,一群孩子在夕陽下,拉著彼此的手,小心走向蕭玉梅的家。

班長的母親,到學校找校長的幾天後,校長在朝會上表揚了王小立勇敢的行為。

還要蕭玉梅上台講小立的故事。

「我被拉上來時,真的好臭!王小立不但沒有嫌我髒,還不顧一切的清掉我頭上的瀾泥,我真後悔,以前為什麼要對他對他那麼那麼兇?」蕭玉梅眼裡含著淚水斷斷續續說完她對王小立的感激,所有同學的心都靜止了,都停留在一個溫暖的地帶上,

他們對周遭人的嫉妒、挑剔,對生活的不滿和輕忽,一下子彷彿都煙消雲散了。

那一刻,他們的心,都像小立一樣,純靜得可以去幫助任何一個人。

那日以後,再沒有同學取笑小立是阿呆,雖然講話還是結結巴巴,大家漸漸有了耐心聽小立講完一句話,老師對他也不再那麼嚴厲。

慢慢的同學們的遊戲也有小立的一分。面對著截然不同的際遇,小立高興都來不及,哪曉得什麼叫做「記恨」?

而最最開心的人,當然是小立的母親,她真慶幸自己有個善良而單純的兒子,逐漸張開雙臂開朗的迎接外在世界。

 

受過傷的人,往往比一帆風順的人,來得體貼思考得也比別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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